大都督著作诗歌连载

《圣私篇》和《武德论》(白话文本)

《圣私篇》和《武德论》(白话文本)

尹昌衡文萃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——白话文本

尹昌衡著作内容浩繁,博大精深,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编辑出版了《尹昌衡集》,共五卷300多万字,收录了尹昌衡全部著作。

尹昌衡诞生在清末,接受中华传统文化教育,后又到日本留学,接受西方文化。他成长的清末民国初,正是几千年中华思想文化最活跃的时期之一。此时的尹昌衡注定了融汇古今,学贯西东。

四川大都督尹昌衡,既有实践又有理论。他出身军旅,身经百战,又担任四川和西藏的行政长官。他是能文能武的将军,也是儒雅修行的学者。他的著作是中华文化的隗宝。

为了研究尹昌衡思想,四川大学成立了“尹昌衡研究所”,开展了系列尹昌衡研究。

但是,尹昌衡的著作多是用文言文写成,一百年前很正常,时至今日,年轻人阅读造成极大障碍,他们读外文远比读古文流畅。

所以,我们想做一件工作:把尹昌衡著作的精华翻译成白话文,放到尹昌衡“同德归心”网站上,在“尹昌衡著作和诗文”连载栏目中。为了今天更多的年轻人也能够读懂她,读懂了才能学习、传承。

目前只是一个初步尝试,只选择尹昌衡著作里的思想火花,主要是哲学著作,从《尹昌衡集》里依次选择翻译。这是一个非常浩繁的工作,特别是后面具有深刻哲理的《唯白论》等,极其难以翻译,但既然已经开始做,就想做下去。开篇选了两篇最早的文章,由郑紹昌口述,尹俊骅整理。原文列前,白话文附后。       

2020年6月

原文:

圣私篇

(1909年留日回国前)

黎疑问于太昭曰:“敢问圣人之道,无以加于公乎?”

太昭曰:“未知私,焉知公?”

黎疑曰:“敢问何谓也?”

太昭曰:“私,公之基。以余类物而恕人,如吾之所利以利人,而人利; 反吾之所利以利人,而人害。故圣人志同于物,而异其趋。至私至公,至公 至私。愈私愈公,愈公愈私。知私私之,所以公也。知公公之,所以私也。

夫人神动而物交,是以有感。故神内而物外,神实而物虚。至于物交, 则形情为之媒,非神也。神所節者约,而生人之义成焉。情所需者弥六合, 而天下之乱生焉。故圣人寂情,充德,安形,以怡其神。”

黎疑曰:“何谓也?”

太昭曰:“与尔爵,剖尔心。畀尔金,斩尔颅。剥尔皮革,而加尔以龙 衮。折尔踵趾,而赠尔以车骑。尔其欣欣然得之欤?抑亦怨且拒欤?瞽者被 宫,不羡西子,病而寝,虽牙床锦被,不如积草,岂非神实而物虚耶?

帝王失位,宅以公侯,则跄地吁天,泣涕涟如。弱则幽忧,强斯自歼, 公侯之位,苦不及形。胡为乎神之伤之?故物不可以為神。

释死囚,易以流。罪当夷,易以笞。则欣慰感激,欢及所亲,笞流岂遇 之丰欤?而神则固已安矣,故神可以镇物。

吾苟苦之,奚利公侯?吾苟乐之,奚辞笞流?明夷蔽昏,比户而居。同罪而谳,等罚而坐,期期而辟。蔽昏号泣,其室栗栗。明夷于于,其室嘻嘻。 夫极刑之下,不慢不警。骨肉之亲,不恋不仁。若明夷,岂有人之心哉?”

太昭曰:“吾闻识实昭昭,眩伪忉忉,明夷其庶几乎!彼其窥利也,邃而神凝,全性命之天焉。非真人,其孰能如斯?夫性趋乐而避苦,乐强神以镇物。  

故于乐,欲其久且大也;于苦,欲其暂且小也。且乐之加乎身也,临铦锋瞬以解其为苦也几,害未至而神感焉,是固以一息之痛为不足,而引而伸之也。亲不与而情通焉,是又以一人之痛为不足,而类而长之也。戮利也胡为而悲?如其害也,增之何益?明夷怡神而娱亲,智至而仁成,此岂为蓬之心哉!”

    黎疑曰:“圣人神凝,则固闻命矣。敢问物交何谓也?”

    太昭曰:“生人之性,必有物焉以养其神,而后其神宁;必有物焉以养其形,而后其形适。毁誉之类属乎情,故不触吾形而动吾神。服食之类属乎形,故触吾形而动吾神。若声色则性也,情形并接之,然世未有动心而乐神者。盖其所乐者微而害滋,犹鸩之初甘也。

    激乐获乐非真乐,炮烙终朝,释而熭之,觉天下之凉境,莫日中若,诚然夫哉!炮烙适激之。夫情牵之苦,甚于炮烙,苟其不死,而获一熭,岂若逍遥于景风淑气之下者乎?齐州媛美媲于玉,临镜而艳之,于是溯水凿山,以求良镜。逅瘴触螫,蓬首垢面,获于南溟,鉴而恶之,遂以忿死。夫镜境也,貌神

神也,求境情需使之然也。临镜而美,非美镜也,貌实映之。接境而乐,非乐境也,神实感之。故貌丑则镜恶,神沮刚境困。与其求镜以损貌,则弗若增吾脂泽。与其求境以娱情,则弗若任吾天机。故神宁为囿,旷轶宇宙。形清保真,王嫱所妒。夫神愈凝则情愈适,情愈适则乐愈丰,岂非至人之利哉!”

    黎疑曰:“至人之利,固无取诸物矣。然中人弗稽,降而就之,俾施诸实,则于物不无取焉,于此亦有道乎?”

    曰:“有,世人皆恶人之凌之也,而莫不贵贵。贵贵则竞势,是激人以凌我者,贵贵之心也,我也。世人皆恶人之攘之也,而莫不贵富。贵富则竞利,是激人以攘我者,贵富之心也,我也。使世贵德而贼势,贵德则竞让,吾得而保吾尊,莫吾凌矣。使世贵义而贼利,贵义则竞廉,吾得而安吾有,莫吾攘矣。贵禹则不溺,贵稷则不饥,岂非至人之利哉!

    昔共工不贪而舜渔利,故以德为饵钓天下而得之。夏桀能施而汤善窃,故以德为饵钓万民而君之。以敬钓尊,以爱钓亲,以才识钓权柄,以侠义钓豪杰,此其狡孰能过哉!是以圣哲不争于形,而天下莫不与。深明若迂,举九鼎若鸿羽,及其神感诚通,则江汉朝宗。岂非圣人之利,激物而取之,近术而正者乎?

    故德成而利集,杨子之道几矣。杨子之道,不肯拔一毛而利天下,其自利至矣,而圣人也。夫苟拔一毛,虽利天下不为也,而不利天下,杨子之毛拔乎哉?然则,拔一毛而害天下,杨子固必不为也。夫毛形之至轻,形轻于情,情轻于神,杨子岂复伤其神以害天下哉?害天下者必伤其神,故杨学行,则天下宁。至私至公,至公至私。地平天成,于是乎存。”

黎疑豁然,乃进而请业焉。

 

白话文:

圣私篇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——个人神圣论

(尹昌衡与黎的对答。此处黎是虚拟人物,回答问题的是尹昌衡,尹昌衡号太昭,故太昭答都用尹代)

黎问尹昌衡(下称尹):请问,圣人之道,是一个公字概括得了吗?

尹答:不理解私,又怎能理解什么是公呢?

黎问:这又如何解说?

尹答:私,是公的基础。以我的宽恕推广到他人也宽恕,以我得利益推广到他人也得利益,那么人人都可以得利;反之,于我不利的东西也推及他人,那么就是害人。所以,圣人和普通人同处一个世界,但是对利害的取舍不一样。最大的私就是最大的公,而最大的公也就是最大的私。越私越公,越公越私。明白什么是私,为私而努力,最后必然要为公;明白什么是公,为公而努力,最后也是为私。

人的精神活动跟客观环境结合,会互相感应。所以精神是内在的,物质是外在的,精神是根本的,物质是虚空的。至于物质的交流,是通过身体和情欲为媒介,而不是精神本身。人之精神需求其实是很简约的,人生的意义就在于精神。而人的欲望充满了整个宇宙,天下的动乱就由此产生。所以圣人都节制欲望,充实德行,行为稳健,以愉悦精神。

黎:这又如何解释呢?

尹答:给你爵位,却挖你的心;给你金钱,却砍你的头;剥你的皮,却给你穿上龙袍;打断你的脚踝,却送你车骑,你会高高兴兴的接受还是充满怨恨的拒绝呢?被割掉了性器官的瞎子,他不会羡慕美丽的西施;生了病躺床上,虽有象牙雕的床丝绸被,那还不如健康人睡在稻草上呀。这岂不就是精神实而物质虚吗?

帝王失去了皇位,降为公侯,他会哭天抢地,泣涕涟涟。一个贫弱的人,成天忧愁挣扎在死亡线上,他所苦恼的是我不能够得到公侯之位吗?同样是公侯地位,有的欢喜有的忧愁,为什么要用这么一个身外之物来伤害自己的精神呢?所以,物质并不能支撑人的精神世界。

一个死刑犯改判为流放犯,一个满门抄斩罪改判为鞭刑,那么他就非常的欣慰感激了,连亲人都感到欢喜。流放和鞭刑哪里是什么好的待遇呢?可他的精神这时得到了安慰。所以精神可以填补物质的空虚。

假如我精神极端痛苦,即使给我公侯之位,我又有什么高兴?假如我精神上快乐了,我怕什么鞭打和流放?人到倒霉的时候,受到邻居的牵连,定了同样的罪,同样的处罚,一年以后就要杀头。有人神志不清,天天哭泣,家人也索索发抖。要是幸运有了点转机,他家里的人就会嘻嘻哈哈的开心,以为是皇恩浩荡。人到被判处极刑之时,还不思改悔,不思警戒。对骨肉亲情,不留恋不仁义。这样被黑暗蒙蔽了精神的人,哪里还有平常人的良心呢?

尹说:“我看人的精神意识实在是很光明的,只是容易被一些假象虚言所蒙蔽,这就是我说的光明被黑暗蒙蔽。当一个人看到利益的时候,能够心无旁骛,不为之分心,这是天生健全的禀赋。不是真正的高人,哪里能做到这一点呢?

人的本性追求快乐而逃避痛苦。对快乐的追求,精神上足够强大则可以胜过对物质追求。所以,对于乐,希望长久而宏大;对于苦,则希望短暂而最小。假如我们精神上充满欢乐,哪怕锋利的刀架在头上,瞬间也许会感觉是痛苦,尽管这个祸害还未到,事先就已经感觉到了,但仅仅只是一瞬间的痛苦,没有什么了不起,引颈而待。即使不是我亲历,我也理解,我跟志士仁人的感情是相通的。所以不要以为一个人的生命的结束微不足道,要是成为人民的榜样为长远的事业而牺牲,他怕什么。杀头是有利于人民的为什么要悲伤啊?如果我苛且偷生有害于人,那我的生命延长又有什么意义?所以,精神混沌的人是无法理解这些的,人的大智慧成就了仁义。这哪是脑子里塞满了稻草的人所能理解的呢!”

黎问:圣人精神不会为物质诱惑分散,我已经明白了。那么请问,精神和客观事物互相作用又如何理解?

尹答:人活在世上,必须要有物质来滋养精神,才能够得到安宁;也必须有物质来滋养身体,身体才能够舒适。毁谤和称誉之类,属于情欲,不会触及我们身体也不会动摇我们精神。衣食这一类东西,属于有形的,会触及我们身体触动我们精神。至于悦耳的声音,美丽的颜色,这是人的本性需求,精神和身体都会接受。但为什么世界上既没有打动我的心又快乐我精神的东西?那是因为其带来的快乐微不足道,而害处却非常大。好比我们喝毒酒,刚喝进口的时候也是甘醇可口的一样。

刺激获得的快乐不是真正的快乐。把一个早上受炮烙之刑的人放下来,即使放到中午的太阳下面去晒,他感觉到普天下都是清凉境界。是中午的太阳不够猛烈吗,不是,是他刚刚受到炮烙痛苦的刺激嘛。人受欲望的控制,感觉到不满足所带来的痛苦更甚于炮烙。假如没有烫死,把它放下来,放到中午的太阳下面去晒,岂不感觉逍遥快活处在春风和气之下吗?

齐州的姑娘可以和白玉媲美,照镜子一看,高兴啊,于是逆水而上,凿山开路去寻找一面好的镜子。不幸碰到了烟瘴之气,马蜂的刺,结果弄得蓬头垢面。终于到了南海,找到了好的镜子,可是一照,看到蓬头垢面的自己,怨愤而死。镜子里面的自己,既有自己客观的脸型,也有自己精神面貌。想照镜子是自己的欲望,想看到自己美丽的容颜。照镜子看到自己美丽,美的不是这个镜子,而是反映在镜子里自己的容貌。照镜子人感觉快乐,不是快乐于那块物体镜子,而是我的精神感受带来的快乐。所以容貌丑的人埋怨镜子不好,精神沮丧的人抱怨客观境遇不好。与其去求一面好的镜子而毁损自己的容貌,还不如增加营养,使自己的皮肤柔润光亮。与其求客观的环境改变给自己带来幸福,还不如增强自身顺应自然天机造化。所以说今人一旦精神被物质的欲望所拘束,那么你就在广阔的宇宙中迷失了。 人始终保持一种清新真实的容颜,就连王昭君都会妒忌你啦。所以人的精神越纯粹越简单,那么它的心情就越舒畅。心情越舒适,那么快乐就越多。这不就是通达之人的高超之处吗?

黎问:通达之人不从客观物质当中去获取利益,我已经知道了。连中等道德的人也不说了,就说说普通的人吧,他们对于客观物质利益是没有不取的,这里面也有什么道理吧?

尹答:“有,世界上的人都讨厌别人来欺凌自己,所以没有一个人不看重身份的尊贵。看重自己身份尊贵,那就要竞争获得权势,所以刺激别人来欺凌我的正是我自己,是我要想获取权势之心,招来了别人的欺凌。世界上的人都不想别人来夺取自己的东西,所以都看重财富。看重财富,就产生了利益竞争。重财富的心是我自己产生的,我参加了这个竞争,就刺激了人家来夺取我的东西。

如果这个世界上大家都看重道德而不看重权势,那么重道德就会竞相谦让,我就能够维护自己的自尊不受他人的欺凌;如果这个世界上都看重道义而鄙视利益,那么重道义就会竞相清廉。我的财产就会安如泰山不会有人来抢夺。尊从大禹之道治水就不会有人淹死,尊从后稷之道开发农业就不会有人饿死。这不就是通达之人的利益吗?

古代的共工不贪财而舜却用手段获利,他是以道德作为钓饵,钓得了天下。夏桀散财渔翁获利的却是商汤,他道德作为诱饵,获取了万民之心,就能君临天下。用我的恭敬,钓取别人的尊敬;用我的爱心,钓取别人的情感;用我的才能见识,钓取我的权柄;用我的侠义举动,钓取了豪杰的称号,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狡猾的吗?所以,真正的圣者哲人,不在形式上与人争,但天下的人都会集合在其麾下。深明事理的人大智若愚,举九鼎之重如一根鸿毛。他的精神感召了世人,他的诚心跟人民相通,那么就像长江汉水一泻万里,奔流东海。这不就是所谓圣人的利吗?用物质激励来取得地位,近似权术,而能够说是正义的吗?

所以道德的成功利益就随之而来,杨朱之道就是这个理。所谓杨朱之道,不肯拔一毛而利天下,自私自利到极点了吧,但他是一个圣人。试想,拔一毛利天下他都不肯,而不利天下他的毛还肯拔吗?反之,拔一毛有害于天下,他更加不可能了。毛发是我们身体上最轻的有形物质,而物质轻于情感,情感轻于精神。则自己毛发都不肯伤的杨朱,怎么会去伤害自己的精神而害天下呢?害天下的人一定是伤自己的精神的人(违背天理)。所以,杨朱的学说如大行其道,那么天下就安宁了。这就是至私至公,至公至私的道理。大地和谐,自然天成,我们这个世界才可以存在下去。”

黎的疑惑似乎突然得解,于是来要求进一步跟我学习。

郑紹昌评介: 

集体由个人组成,公是私的集合 ,这本来是一个常识。离开了个人的利益,根本就没有集体利益,没有公的利益 。痛苦和幸福,公是不会有感受的,只有个体才会有感受。忽视了个人的权益,所谓的公其实是建筑在沙滩上的,空泛的,不存在的。发现这个真理的人,是2000多前一个人,名字叫杨朱。他说了一句话看似很极端,就是“拔一毛而利天下,不为也”。为什么要强调个人利益的重要性?甚至把它看成是神圣不可侵犯的?个人的权利、利益、人身自由是构建整个社会的必要的前提。所以为公为私,根本不矛盾。如果两者有矛盾的话,不会是个人有问题,是这个公有问题。

尹昌衡先生写的“圣私篇”,我认为他远见卓识,与从古代的圣贤思想是相通的。发现这个真理的另外一个人是庄子,他说“窃钩者诛,窃国者诸侯”,而这在尹昌衡先生的这篇文章里有具体的描述。所以我们每一个人,都应该深思,坐下来仔细想想,他说的话有没有道理?跟我们自身对照一下。

 

原文:

武德论

(1910年 5.  6月 )

    

太昭曰:圣人欲清宇内固宏业,是以选上德以为将,其次以为辅,其次以为兵,其次以为民。将欲圣,辅欲贤,兵欲正,民欲顺,故舜征有苗,受命大禹,牧野鹰扬,惟师尚父,汉昭烈、宋太祖独能访其遗意,是以师克而无乱。

    夫以兵临民则治,以民临兵则乱,圣人知兵之不可以临也,故尚之以德;知其将以临人也,故造之以极。鸟翼鹑卵,栋载榱杗,兵牖四民。翼者可小,翼之者必大;载者可弱,载之者必强;牖者可劣,牖之者必优。是以纯美之质,周遍之化,真实之信,超世之诣,特立之贞,神化之极,不必坚求于四民,不得不坚求之于行伍。

    四民精艺尚智,执法尚正,居业尚勤,立教尚德。有其一不责其二,用其偏不求其全。为将之道,欲智而深,欲健而捷,欲勇而慎,欲锐而重,欲仁而敢杀,欲博而能辩。俱百行之全,适四时之宜,非薄德偏才可得而任也。故纯美之质,不必坚求于四民,不得不坚求【之】于行伍。

    夫民散处而易治,十人执法则万夫帖耳,一乡失序则四邻共救。寡不足以乱众,下不足以累上。战士并足而趋,联袂而阵。偏裨泄机则三军覆,驽骀失足则驷牡止。一溃则百走,偏则众携。是以彘书愎以乱晋,朱序呼而走秦。其祸发于不暇救,而病生于不可药。故周遍之化,不必坚求于四民,不得不坚求【之】于行伍。

    夫不断金石,安用太阿,不扛九鼎,安用乌获。盐车之下,驽骥何殊?

春夏之郊,松榆一色。四民居夷守顺,虽乡愿犹足以自全。战士身历艰辛,虽君子犹难于强作招诱以夺其志,威慑以验其勇,百折以动其心,五毒以穷其密,虽欲矫而不能,虽欲饰而无隙。惟诚惟固,克终厥德。故真实之性[信],不必坚求于四民,不得不坚求【之】于行伍。

    夫拔一毛而救国,此贤不肖所同能也。若曰捐汝所有,则惟君子能之耳。故任小者力弱,承难者德大。四民之欲善也,能推利以相济,则宇宙可以宁,能殚力以相援,则无告不致困。德薄而功大,行易而泽远。夫物轻于身,死重于劳,士必轻身而后可以为勇,必期死而后可以克敌,必克敌而后可以益国,此贤者所难能,而善人所胜也。故超世之谊,不必坚求于四民,不得不坚求【之】于行伍。

    夫民有施而冀报,宣力以致福,法律可得而拘也,礼节可得而约也,非心可得而革也,悖行可得而匡也。战士奋身以捍国,死已必矣,何用报为?

躯已捐矣,何用福为?锋刃既接,独任为政,法律不可得而拘,礼节不可得而约,非心不可得而革,悖行不可得而匡。如日拘之,约之,革之,匡之,势必至战士五千,执法十万。不然则必背水而置之死地,不然虽苻融之整不足以阻奔卒。且夫不求利而不废,不受制而不乱,非上德其孰能如斯?故特立之贞,不必坚求于四民,不得不坚求【之】于行伍。

    且世之论成德者,究其功不责其术,观其大不计其小。故或安而行之,或利而行之,或勉强而行之,及其成功一也。诵圣之言,行圣之行,虽其心有所不安,神有所不化,苟恒矣,谓之圣可也。诵贤之言,行贤之行,虽其心有所不安,神有所未化,苟恒矣,谓之贤可也。将则不然,处锋刃之下,历惨痛之境,而能用其智者,为其心不动而神不摇也。如日强为不畏,则吾心已夺于畏;强为不惊,则吾神已乱于惊。心夺神滑,虽强必柔,虽明必愚。夫能成大业定大计者,泰山崩而色不变,麋鹿兴而目不瞬,此其心用于

虚,神凝于素也。故谢安从容,金主傲岸,亚夫坚卧,万春屹立。烟笼战马而法帝之色不渝,弹压屋梁而西乡之讲不辍。此其人或因资秉特达,或因浩然内充。资秉虽属于天工,浩然实成于人力,苟无不动之天资,必有养浩然之实力。不动之精神未固,养浩然之实力未充,而欲以学术之末,争胜疆场,累卵千寻,未足以方其危也。故神化之极,不必坚求于四民,不得不坚求【之】于行伍。

    《盐铁论》曰:“以贤人为兵,以圣人为守,则中国无犬吠之惊,而边境无鹿骇狼顾之忧矣。”太昭曰:“圣贤得位,乱是用靖。”孔子曰:“我战则克。”太昭曰:“非至圣不能如是,不能如是则亦非圣矣。”王阳明讲学于军中,太昭曰:“知讲学之地,知讲学之用,王子其庶几乎?非讲学不足以成军。” 

    太昭望奢,欲移杏坛于虎帐,纂《大学》为武经。呜呼,安得启濂洛诸子而授之以意?言远而晦切而难,世其必不余与欤?请浅之曰:国家当承平之日,视德如鸿毛,及其乱也,重德如九鼎,宋明之世其例也。宋之急也,万里无勤王之师,而孤臣赴援,惟张世杰。明末之季也,重镇无坚持之将,而危关效死,惟周遇吉。当此之时,天子之心,宰辅之望,黎庶之志,孰不欲举国之将皆张、周之流亚欤?承平既不知选,又不知培,加以一人守正,则百夫切齿,呜呼,意将若何?意将若何?邦吾居也,何必害之?贤吾

牖也,何必坏之?国有危机,匪乱弗见,及其见也,时已晚矣。怀德载才,匪见弗验,及其验也,事已败矣。今欲备纯美之德,施周遍之化,固真实之操,抱超世之诣,树特立操[贞],造神化之极,非至德其孰能胜之?

 

(《尹太昭小传·诗文》,第3-6页;《止园文集》,《止园丛书》第1集)


白话文:

武德论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——军事道德论

尹昌衡说:圣人要在世界塑造牢固伟大的事业,必须选具有崇高道德的人作为主将,道德水平略差的选为副将,道德水平再次挑选校尉和士兵,更低道德要求才是百姓。主将要求他圣德,校尉要求他贤德,士兵要求他正德,而普通老百姓只要遵守道德就行了。所以舜征伐有苗,任命的主将是大禹。周武王在牧野征讨商纣王,军师是姜太公。蜀国的刘备和宋太祖赵匡胤,他们都能够依循先朝圣王的用人之例,战争才取得胜利,而没有留下祸乱的隐患。

用要求军队的道德标准管理国家,那么国家就会治。仅以百姓的道德底线来管理军队,军队就会乱。圣人懂得军队是极其重要的,所以要用道德来教育治理军队;懂得将帅是要统帅全军将士,所以对其道德要求极端高。鹌鹑鸟用翅膀保护自己的卵,栋梁承载着整个屋顶,军队保护广大老百姓。卵可以很小,但保护它的羽翼一定要很大。屋顶可能很轻,但是承载它的栋梁必须刚硬。百姓可以贫弱,但是保护他们的军队必须强大。所以,纯朴美好的品质,周全精细的教化,真实而诚信,超世的造诣,特立的坚贞,出神入化到极致,不必用来要求普通老百姓,但不得不以此标准要求我们的军队。

士农工商老百姓,只要有精湛的手艺和聪明才智,执法是公正的,干事业是勤快的,教育是推崇道德的,那么有其一不责其二,也即只要求他们某一方面的聪明才智就行了,不必求全责备。但是,对待军队这样是远远不够的。为将之道,要有智慧,而且要有深谋远虑;要有强健体魄,还要思维敏捷;要勇敢又要谨慎,要锐利又要稳重。既要有仁人之心,又有牺牲自我敢拼敢杀的勇气。要有广博的知识而又能分析思辨。还必须有各种各样的全能本领,且能够适应四季天气的变化。这就不是那些道德浅薄,只有一技之长的人可以胜任的了。所以,淳朴优秀的品质,不必一定要求普通老百姓,而不得不一定要求于军队。  

老百姓居住分散,容易管理,有十个人来执法,一万个人都会服从管理。一个地方偶然失去了秩序,四邻八乡会共同来纠正它。少数人不至于把整个民众搞乱,下面乱了不足以影响到上层。而军队则不一样,战士肩并肩往前奔跑,队列互相联袂,一个军官泄露了军事机密,三军就会覆灭。一匹马失了足,四匹马拉的车就会都停止前进。一处败退全线溃败,部分失利整体受伤,这就是军队。所以晋国的大将先毂刚愎自用,使晋军大败。淝水之战,朱序假投降在前秦的部队里高呼着打败了、打败了, 造成整个前秦的军队溃败。 兵溃一旦发生,就没有功夫来挽救,就像得了一个不可救药的病一样。所以周到而全面的教化,不必一定要求于普通的老百姓,而必须要求于军队。

如果不是要把金属和石头砍断,何必需要用太阿这样的宝剑?如果不是要扛起九个大鼎,何必需要乌获这样的猛士?盐车装满盐那么沉重,千里马或者一般的马去拉还不是都一样。春夏之交,松树和榆树叶子都是绿的,要到冬天才能看到它们的区别。士农工商老百姓安居乐业做个顺民,即便有少数地方有流氓捣乱,也能基本保持整体安宁。战士则不同,战士必须历尽艰辛,一旦成为战士,就要经受住各种考验。你用什么样的手段去欺骗他、引诱他,都不能够动摇他的意志。用威慑来检验他的勇敢,用多次的失败来动摇他的心性,用各种各样的毒计来刺探他的机密,而他傲然挺立,想把他扳倒是办不到的,想伪善欺骗也都没有缝隙可以钻。他只相信诚信,只相信坚决,刻尽职守,忠实道德。所以真实和诚信,不必一定要求于普通的百姓,而不得不坚决要求于军队。

拔一毛而能救一个国家,这是贤能的人和普通之人都能做得到的,因为损失太轻。但是要捐出你所有的东西,那么只有君子才能做到。所以担责小的可以低要求,反之担负重任的必须有大德,高尚的道德。要教化普通的老百姓做善事,只需做到利益均等,努力能够获利,整个世界就可以宁静。能够尽力的援助别人,则无助的人也不至于困顿。德虽薄,但是功劳大,行为简单,但是带来的好处影响深远。一般而言,人的身体总比物质利益重要,生命总比工作劳顿重要,所以,真正的战士一定有舍弃一切的决心,然后才能够勇敢。有必死的决心,然后才能够克敌制胜。要克敌制胜以后,才可以有益于国家。这个是贤者都难以做到,崇高的人都想达到而难以达到的标准。所以,超凡脱俗的道义要求,不必坚求于普通的百姓,但不得不坚决要求于军队。

老百姓有付出就想回报,尽了力就想获得相应的利益。法律可以规范它,礼节可以约束它;不是说他们的心可以改变,而是他们的悖逆行为可以得到纠正。而作为一个战士,奋不顾身地捍卫国家,视死如归,还要什么回报呢?身躯都已经捐出来了还要什么利益呢?战场上刀剑相交,各自为战。法律规范不了他,礼节约束不了他,不是说他的内心不可改变,就是军法也来不及纠正他。如果要来约束他、规范他、处罚他、纠正他,那么,势必五千个战士,就要有十万个人来执法了。做不到,那么只有背水一战,置之死地而后生了。不然像前秦符融实施那么严酷的军队刑法,都不足以阻止溃逃的士兵呢。所以说,不求利而能坚守,不受制约而不会乱,不是最高的道德水准怎么能够做到呢?故特别坚定的信念,不必要求于老百姓,但不得不坚决要求于军队。

况且这个世界上以成功论英雄,只看他的成功,不责备他的取得成功的方式方法,看其大端不计他的小节。有的是因为安康而做,有的是为了利益而做,或者是虽不为安康也没利益,只是勉强而做,目的就是取得成功!所以,诵读圣人的书,效仿圣人做事。虽然心里信念未必坚定,精神上还没接受教化。如果能够持之以恒,也可以称之为圣人了。但是为将则不然,处于刀锋之下,经历惨痛的处境,还能够理智行动,是因为其心不会动摇、精神不会恍惚。如果说,勉强做到无所畏惧,那他的心理未必克服了恐惧。勉强做出镇定的样子,他的心神其实已经受到惊吓。心理输了精神败了,看似强大其实很软弱,看似明智其实很愚蠢。

能够成功大业、定大局的人。泰山崩塌,脸色不变。麋鹿面前狂奔,眼睛不会眨一下。此时他的心已经完全放空,没有个人利害杂念,精神完全集中在信念之中了。所以东晋的谢安,在淝水之战能够从容的面对百万强敌;金朝第四个皇帝完颜亮,眼见对岸大军无所畏惧;西汉周亚夫沉得住气,等待时机出兵;南梁的万春国,虽经战乱还屹立不倒;烟笼战马,法国拿破仑的脸色不变;战火轰顶,日本西乡隆盛还是在从容讲学。这些人,要么他们资质禀赋特殊,或者内心有浩然之气。这个天赋的资质,属于大自然的赐予,而浩然之气却是人自己养成的。一个人假如没有天赐固有禀赋,一定要有养浩然之气的实力。精神信念不坚固,浩然之气还不够夯实,依靠仅仅学到一点点支微末节的东西,征战于疆场,要想取胜,恰如一千个鸡蛋搭起的塔,岌岌可危。所以,信念意志坚定到极点,不必要求于普通的老百姓而不得不要求军队。

东汉恒宽的《盐铁论》里面讲“用贤人为战士,以圣人为将守,那我们的国家鸡鸣狗叫叫都安宁了,边境也不可能有豺狼虎豹来窥探侵犯。”尹昌衡说“圣贤各得其位,乱世就没有了。”孔子说“我来打仗必然胜利。”尹昌衡说,“非至高圣贤不敢说此话,不敢说此话的也就不是真正的圣贤啦。”王阳明在军队当中进行道德教育。尹昌衡说“他是讲对了地方,讲对了对象,什么地方最需要道德教育?王阳明是真的懂了。不进行道德建设,就成就不了一支优秀军队。”

尹昌衡说,我的奢望,要把儒家的讲堂移到军队的参谋本部,把《大学》这部经典当作军事上的经典。啊!哪能得到北宋理学家张载和二程来军队里讲其意义呢?其实,他们的理论深刻而有意义,但比较晦涩难以理解,因此世人都敬而远之。那么我就讲点明白浅近的道理吧:一个国家在太平之时,看道德轻如鸿毛,一旦乱世,则视道德重如九鼎。宋明两朝就是典型例子,宋朝危机的时候,江山万里,没有臣子带领军队去擒王,唯一去救皇帝的只有张世杰孤臣一个。明朝末年,重要城市没有一个坚守城池的将领。危难时刻,以死报效国家的人只有一个周遇吉。当此之时,皇帝的心想,宰相大臣的期盼,老百姓的向往,哪一个不是希望这个国家的军队将军们全都如同张世杰、周遇吉一样呢?一个国家,在太平时期,不知道选拔良将,不知道培养军队,更有甚者,对一个坚持正义的人,一百个人会切齿痛恨的咒骂他。他们想干什么呀,他们到底恨什么?国家是我们共同生活的地方,何必要破坏它呢?贤能的人是我们国家的屏障,为什么要伤害他们呢?

国有危机,不到大乱是看不见的,当你看见为时已晚矣。国有远见卓识的人才,没有验证你不会相信他们说的话,但当事实验证了他们的预言,大事已败,不可收拾啦。现在,让我们行动起来,培养淳朴美好的道德,普及高尚真实的品质,怀抱超世的理想道义,具备独特忠贞操守。天地造化人类的极端,不是至高的道德者,谁又能够胜任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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